傲慢与偏见：致中国足球

北京时间7月17日，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40强赛抽签仪式在吉隆坡举行，中国男足被分入A组，同组对手有叙利亚、菲律宾、马尔代夫、关岛。按照之前的比赛战绩看来：中国与叙利亚共交手12次，中国7胜2平3负，进25球失10球。胜率58%；中国与马尔代夫共交手4次，取得4次胜利，共进18球失1球。胜率100%；中国与菲律宾交手6次，6赛6胜。进31球失1球。胜率100%；中国与关岛2000年亚预赛进行过唯一的一次交锋，中国19-0关岛获胜。胜率100%。从以往战绩看来，除去叙利亚之外，小组赛其他对手实力都不太强。球迷纷纷开玩笑说，对于正处于新老交替的中国男足来说，这算得上一个好签，近乎于“保送”了。当然，也有球迷大唱悲歌，说中国国足很可能卡在叙利亚队之下，菲律宾近年来足球发展势头不错，是否还能轻松胜之，现在还是未知数。

中国男足常年战绩不振，养成了中国足球媒体和球迷浓厚的批评氛围。出于恨铁不成钢的心理以及对于国足成绩过高的期待，职业球员往往成为舆论攻击的火力点。中国球迷“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急切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过多的批评肯定不能让中国足球一飞冲天，我们或许应该静下心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情。

7月12日女足队员王霜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坦言，球迷对女足现在很包容，但是再过两届世界杯，不知道会不会像男足那样天天挨骂。王霜的意思大家很清楚，欧洲女足由于有成熟的男足体系支持，发展迅猛，已经把中国女足甩出很远，女足现在的成绩还可以，但是以后呢，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男足的今天很有可能就是女足的明天，那时候球迷们还会不会包容呢。王霜之前也发微博说，什么时候支持女足不再是为了讽刺男足，女足在未来才会真正强大。呼吁球迷多关注非国家队的女球员，呼吁球迷真正关心足球这项运动。

从王霜的话里，我们也许可以反思一下对男足的态度，男足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不堪吗？我们真的了解职业球员的力量吗？

韩寒也曾对那种力量一无所知

韩寒曾经发过一篇长文，探讨民间高手和职业运动员的对比，一开篇就谈到了中国足球。韩寒曾经很骄傲地认为足球是他的爱好之一，更是他极为擅长的运动，自己身法灵活、脚法不错，自我感觉护球很像梅西，射门很像贝利，曾经一度甚至觉得可以去踢职业试试。

20岁时，正值当打之年的韩寒，参与了一场慈善比赛，队友是上海高中各个校队的优秀球员，对手是上海一支职业球队的儿童预备队，五年级左右的小学生。韩寒这支上海高中名校联队前去比赛时充满欢声笑语，彼此打趣说等会要爱护儿童，对小学生下手轻一点。结果却出人意料，上半场结束，韩寒作为“金山区齐达内”只触球了一次，而上半场20分钟，高中名校联队就被小学生们灌进了将近20个球，全场传球成功不到10次。

最终这场慈善比赛的惨案，只结束于上半场。对方教练终止了比赛，说不能和这样的对手踢球，会影响小队员们的心智健康。于是，只踢了半场球的上海高中联队球员，在全场女生复杂的眼神中，排队上台，向捐款箱中火速塞钱，然后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悄然退场。

从那时开始，每当和大家一起看球，身边的朋友大骂职业队球员如何怂如何差劲，口沫横溅地说，倘若自己上场，肯定能“大灭四方、歼敌无数”时，韩寒总是笑而不语，他写到“心中荡漾起二十岁那个下午，被小学生支配的恐惧。而我也曾对那种力量，一无所知。”

鸡汤，还是毒鸡汤？

2018年，冰岛队第一次杀入世界杯，首战逼平实力强大的阿根廷队，不仅震惊世界足坛、赢得球迷尊重，还带动了中国国内好一阵“流量狂欢”，无数段子手争相发言，大肆传颂冰岛队门将是导演、后卫是厨师、主帅是牙医的业余身份童话。这些善于用文字调拨球迷痛点的营销公众号仿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举着高音喇叭对球迷嚷嚷道：想想吧，冰岛这个北欧小国，举国人口不过33万，和我拥有13亿人口的泱泱中华相比，哪有可比性？为什么人家33万人口中就能诞生冲进世界杯的强队，而咱们13亿人口里却找不出11个能踢球的。

其实我们理智一点，拨开情绪的迷雾，就会看到事实真相并不那么童话：冰岛队迎战阿根廷的11名首发球员中，2人效力英超俱乐部，1人来自德甲，1人来自意甲，3人来自英冠，1人来自苏格兰超级联赛，1人效力俄罗斯超级联赛，1人在瑞典超级联赛踢球，“业余球员”门将哈尔多松是丹麦超级联赛德斯队的主力门将。检阅冰岛队首发阵容，都是签职业合同的职业球员，所谓业余球员的说法完全不靠谱，也不负责任。

换句话说，段子手和营销号大肆鼓吹“业余的冰岛球队，也能具有一流实力”，不过是迎合了某些不明真相的球迷的心头所好，不负责任地编织着一种迷梦幻境，煽动大众情绪，让大家又能找到一个理由痛痛快快毫无思想负担地大骂特骂国足。

这种做法，真是糟糕透了，它不仅仅撩拨起无数球迷的负能量情绪，还传递了一种偏颇的价值观，是怎样一种价值观呢？有些像中国古话说的那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让很多中国球迷无端端地自我膨胀了，他们心想：是啊，国家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栽培你们，全国人民当你们的坚实后盾，结果你们连个世界杯都踢不进？这就是“栽花花不开”的真实写照！如果换了我上场，别看咱们是业余的，也一定踢得对方屁滚尿流，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中国力量”！

相信“奇迹生长的草根力量”能彻底颠覆“按部就班训练的职业选手”，这是一种类似文学艺术创作上的浪漫想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凭勇气就能取得胜利、有梦想就能打败一切，这寄托了普通人的美好愿望，但现实不是讲故事，任何有门槛的领域，比如学术科研和竞技体育项目，都有一套严谨的逻辑思维，“职业”和“非职业”之间，是有天堑鸿沟的。足球运动也一样，这项运动发展到了今天，它本身已经具备了越来越完备的科学和系统性思考，业余选手的“乱踢乱撞”便能犹如“天助”般颠覆它的规则、改写比赛结果，是一种无知无畏的自嗨。

再回到“冰岛童话”本身，为何冰岛队出线世界杯，会引发中国球迷情绪的轩然大波？首先，大家是受了段子手的误导，将冰岛队“前业余球员”的身份当成“现在进行时”。诚然，多年前，冰岛国脚的确是业余球员，他们需要一边踢球一边工作，用日常工作的收入，支撑自己的足球梦想。然而随着冰岛足球不断进步，冰岛球员也选择前往高水平职业联赛“镀金”，积累职业比赛经验。现在冰岛队的运动员们，身份都是如假包换的职业球员，倘若暗中偷换时空概念，继续说人家是厨师、晒盐工等上场，那只能说明围观群众“太傻太天真”了。这不是鸡汤，而是一碗喝下去就会让人心智迷失、丧失自我正确思考能力的毒鸡汤。

从另一个方面看，中国球迷长久以来，都抱持着一颗恨铁不成钢的心，看到冰岛小国的足球奇迹，便引发了心中的滔天愤怒，不遗余力地埋汰中国足球。球迷以为自己这样做是“爱国”的表现，岂不知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恰恰暴露出了我们对于职业竞技运动的不够了解和尊重。鼓吹“业余球员”能逼平南美劲旅，更显得国足无能，刚好给了积怨甚久的球迷一个泄愤的藉口。

别用你的爱好，挑战我的职业

职业球员比业余球员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球迷还应该搞清楚两个问题才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那就是：球迷业余球员和职业球员的差距到底有多大？职业球员究竟强在哪里呢？

首先是个人体能素质。足球运动，对人身体素质要求很高，90分钟内高速快节奏不停奔跑，并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职业足球运动员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层层筛选出来的精英人才，倘若体能素质不好，早就被淘汰了无数次。职业球队有着完善的体能训练机制，其超强的训练强度，造就了职业球员的体能素质，远远超于常人。

职业球员在日常训练时就会练习体能，而业余选手只是在空闲时才会去踢球，有人还戏称此为“养生足球”。业余选手平时根本不会拿出很长时间来训练，在身体素质方面与职业选手绝对不在同一个数量级。另外，职业球员在长期训练中，对于节奏的把控和体力的消耗，都有非常清醒的个人认识，所以职业球员在该发力时才会发力，不该发力时就会保留体力，而业余选手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我们看到职业球员踢完一场球，还精力充沛，而很多业余选手，上场不到半小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因为他们没有学会分配体力，凭荷尔蒙冲动踢球，大量的“无用功”动作导致体力过早耗尽。

其次是基本功。足球是一项团体运动，对于战术和队员的配合要求非常高。职业球员从小就接受训练，俗称“童子功”，这让他们拥有一身过硬而扎实的基本功，比如他们很小的时候，接受的训练就是颠球和运球，但业余选手往往不会练习颠球，他们直接跳过了这个基本功的“枯燥单调”训练。职业球员不但基本功扎实，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懂得团队配合，在进攻或者防守时，能迅速运用战术。

职业球员的基本功扎实、每一个动作都是简单实用，用最合理的方式来处理球，很少出现个人失误，所以职业球队的比赛节奏非常流畅。而业余选手因为基本功未修炼到家，训练的数量和质量都不够，他们并不能在第一时间，选择最为合理的动作，看起来便显得拖沓而冗余。

在战术层面，职业球员和业余选手的差距是最大的，即使体力可以反复练习，以求“勤能补拙”，但战术却不是一般人能够随随便便就学会的。接受过职业训练的足球运动员，在比赛中能轻松地使用战术，在运球时也能轻松地将球踢给同伴，通过交互传球，进入对方半场。很多时候，第一个球员在传球时，后面的很多个球员就已经开始准备进攻了，他们是“伺机而动”异常灵敏的，但业余选手可能往往需要队友的言语提醒，才知道自己要准备接球了，你可以说这是默契度不够，但究其深层原因，便是业余选手在战术上是有弱板的。要达到战术层面的深刻理解和掌握，职业球员并不仅仅是“个人之功”，要知道，职业教练员一年认真观摩的比赛录像，也许比业余选手一辈子研究的量更多。

从思维来说，业余选手和职业球员的差距也非常大。道理很简单，职业俱乐部的球探，在选拔球员时，都是选业余小球员中的佼佼者，这些小球员在各方面都有突出优势，特别是在思维方面，球探十分看重小球员阅读比赛和处理球合理性的能力。懂得机敏“思维”，小球员在踢球时不仅仅运用身体优势，更运用头脑的力量，在进入职业俱乐部青训后，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会进一步被挖掘，得到更大的提高，从而拉开和业余选手之间的距离。

我们不能回避职业球员与业余选手在“资源”占有方面的差别。比如说，业余小球员的佼佼者进入职业俱乐部之后，他们便拥有了专业的足球教练、体能教练、专业医生、顶级设施等等，占有的都是最优资源。就拿“合理训练”来说，小球员的青春发育期，是一个黄金时期，许多业余选手，就是因为在这个时期，遇到的教练不够专业，或者训练时间不足，而白白错过了能提升自己的黄金时期。专业球员面对的是专业教练员，训练的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一套科学有效的办法，教练本身具备着足够的知识储备，能让训练更为合理高效，由此，也能精准把握小球员的“黄金时期”，这对小球员下一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也为职业球员和业余选手之间，划开了一道天堑。

职业球员的心理素质和业余选手也不在同一个层面上，他们经历了许多高强度比赛，才锻炼出强大的心理素质，也许他们刚开始上场也会慌乱，也会胆怯，也会无助，但正因为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比赛，才千锤百炼地锻造出了职业球员的勇敢和坚强，团结与协作，业余选手缺乏了“实战经验”，在面对输赢时，心理素质不如职业球员那么坚强，往往受情绪支配，这也是人之常情。